子皮 | 也说梅根爆料
击上方蓝字“被遗忘的王国”关注子皮和朋友的公号
上星期天晚上，英国萨塞克斯公爵夫妇哈里和梅根，登上奥普拉秀，重磅爆出王室秘辛。
对话秀长达两小时， 收视率高达1700万人。仅次于超级碗和奥斯卡，高于格莱美和影视金球奖。
与出色的收视率匹配的，是出色的收入。CBS给了奥普拉公司700万美元。这场秀插播广告的收费率，高达每30秒钟32万美元 —— 是平时的两倍。
梅根秀有10个震撼看点。其中最大的炸弹是：梅根怀孕的时候，英国王室有人议论：不知这个宝宝生下来后肤色会有多深。
长辈背地八卦宝宝的肤色，很有种族主义意味。这使梅根很受伤。
梅根和哈里没有讲明，那个种族歧视的家伙是谁。后来奥普拉公开说，梅根和哈里向她排除了女王和女王的丈夫菲利普老爷爷。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线索。
到底王室里谁是那个种族歧视的坏蛋？是查尔斯老爹、威廉哥哥、嫂子凯特、还是别的可疑人士？网上一时沸沸扬扬、猜测纷纷。
除了王室成员的种族歧视，梅根还控诉了她在王室遭遇的其他不公。包括有一次嫂子凯特把梅根气哭了，英国小报却编造假新闻说：是梅根把凯特气哭了。
面对重重种族歧视与不公，梅根像当年的戴安娜王妃一样，曾产生过轻生的念头。万恶的英国王室不但不帮助梅根，反而建议她不要寻求帮助。
……
这几天，梅根秀成了大西洋两岸的新闻娱乐大热点，有不少名人出来大加评点。社交媒体上更是沸沸扬扬。
评论梅根爆料的人很快分成两派：挺梅根派和挺王室派。
奥普拉访谈播出后，英国18岁以上民众调查：王室家族与哈利梅根之间，你同情谁？
36%的英国公众同情女王和王室家族。
22%的英国公众同情哈利和梅根。
28%的英国公众对王室和哈利梅根都不抱有同情。
这是英国的民调，在美国恐怕挺梅根的更多？
挺梅挺王之战，也中文社交媒体上也硝烟正浓。打了两三天，依然各不相让。争来争去，不免争出火药味。川普倒了之后，挺川和反川的争执尘埃渐落，这里突然冒出个小战场。
本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婆媳不和、妯娌摩擦、家常里短、勺大碗小的事，世界上无穷多。除了明显的家暴或虐待老人，看客很少100%一边倒。何况这个英国王室的那些事，闹腾了N年，各种英国各种小报王室的故事加起来，总有好几十万。谁能几天内争个明明白白？
笔者本人，恐怕属于28%的英国人那一伙儿，就是对两边都没有太多同情。不过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对两边都有点同情。
笔者以前没有认真跟踪过英国王室那些事，上周日也没看梅根爆料，这篇文章，讨论的不是梅根王室之争的细节，而是与此相关的几个更宽的话题。
种族正义
据梅根说 —— 哈里也没有否认 —— 梅根怀孕的时候，英国王室有人议论：不知这个宝宝生下来后肤色会有多深。
这话听起来像不像种族歧视？很像。
有人说了，长辈关心一下孙辈的肤色，也许是好奇，未必是种族歧视。
好奇心当然可以做为一种辩护。到底是不是种族歧视，歧视的程度有多恶劣，要看当时的语境和上下文。可惜，梅根没有给出具体语境。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话最好别瞎说。除了娃的亲爹亲妈说悄悄话，不要议论别人娃（哪怕自己孙辈）的肤色。就像白人和亚裔结合生了娃娃，如果白人祖父母说混血孙辈眼睛小，八成有人不高兴。）
不过，即使是种族歧视，这也不是极端恶劣严重的种族歧视。首先，说话的这个王室成员是在家庭私下场合说的。他/她没用作为警察向黑人施暴，没用压制黑人选票，没有在招工招生、提职提薪、和发放贷款时歧视黑人，也没有在社交媒体上霸凌黑人。
这句话是梅根不在场时说的，虽然依然是对梅根的不敬，但和当面霸凌有本质的区别。
梅根作为“种族歧视受害者”激起千万人关注，不是因为她受害的严重，而是因为她是王室。
在英国美国全世界，种族主义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戕害着千千万万的人。比王室某成员私下议论一句“这个宝宝不知肤色有多深”恶劣残酷很多倍的种族歧视，每天成千上万。
……
2020年3月13日深夜，26岁的美国黑人女青年布伦娜 · 泰勒，在自己家中睡觉。一伙便衣警察突然闯进进入了布伦娜家。
（后来警察局说此举的目的是搜捕一个毒贩，但事实上当时毒贩已被捉获。）
警察没有敲门，也没有表明自己是警察。布伦娜男友以为是不法分子，向空处开枪警告入侵者。接下来，警察们向各个方向疯狂扫射，打死了起床看情况的布伦娜，她身中六枪。
去年9月23日，肯塔基州检察部门表示，两名涉事警察有正当开枪理由，不予起诉。
布伦娜和梅根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有着深色的皮肤 —— 布伦娜是黑人，梅根有一半黑人血统。她们都年轻——布伦娜26岁，梅根39岁。她们都很美丽。她们都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憧憬。
但是布伦娜和梅根有很不一样的地方：布伦娜不是英国王室成员。她没有嫁给英国王子。她没有几百万资产。她生前没有上过电视。她死后，CBS不会在黄金时间花7百万美元播出布伦娜的故事，不会有1700万观众花两个小时看布伦娜的故事，看完之后为她流泪和在为她追讨正义。
后天是是布伦娜去世一周年。为“种族歧视受害者” 梅根追讨正义的人们，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种族正义，请先为布伦娜 · 泰勒追讨正义。
梅根的勇气
本周一3月8日，白宫新闻秘书詹 · 普萨基（Jen Psaki）表示，拜登总统认为，哈里和梅根公开自己作为英国王室成员的经历，以及他们决定卸任王室职务的决定，是需要“勇气”的。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说拜登这番话，无可挑剔。但做为美国总统这样说，是外交上的不智。
作为美国总统，对英国宫廷内斗这种无头烂事避之不及。美国不敢制裁MBS怕得罪沙特，总统却在梅根爆料中站边，难道不怕得罪英国？
希拉里这两天也掺合进来了。大赞梅根。还说英国王室已经“失去意义”。在“梅根王室大战”中，希拉里的站边当然比拜登明显得多，言语激烈得多。但希拉里现在是普通公民，唠唠叨叨不关任何人P事。
但拜登是总统，总统公开场合的一言一行，从来不止代表自己，也从来都有私域之外的影响。
每个政治家都有一定的政治资本，每个国家都有一定的外交资本。在无聊小事上花了，正事上就没的花了。
如果被问及梅根爆料之事，白宫新闻秘书对这个问题聪明得体的回答应该是：拜登总统没有看奥普拉秀。（川普这种正事不干的烂总统才每天几个小时粘在电视前）。
推特上在这则消息下，有人写道：
“勇气？！？！
告诉那些学校关门后在家给孩子上课的母亲，
告诉那些失去工作的父亲。
普通百姓在大疫情之上挣扎求生。
告诉我这些百万富翁们需要什么勇气？”
梅根爆料当然需要某种勇气。但世界上有太多的事都需要勇气。在疫情中坚守岗位的医护人员和其他基本工人不需要勇气吗？每天在家上班、辅导孩子上网课、为家人准备三餐的妈妈不需要勇气吗？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医保，交不起房租、在艰难中一天天挣扎的美国人不需要勇气吗？
拜登说哈里梅根夫妇卸任王室职务是“勇气”。也许是，但哈里梅根敢于卸任王室职务，不仅因为“勇气”，更因为是他们有百万资产，而且作为前王室，他们今后每年会有不菲的收入 （不要忘记这次梅根秀的价位是7百万！尽管这次钱是奥普拉拿了）。而美国每小时挣11美元的沃尔玛工人是不能随便卸任工作的，不是他们没有勇气，是他们需要这个工作养活孩子和交房租。
美国总统轻易用“勇气”这个词，是对真正的勇者的不敬。
梅根爆料那天3月7日，是“血腥星期天”纪念日。56年前的这一天，为了争取黑人投票权， 25岁的黑人民权活动家约翰 · 刘易斯带领600多人在阿拉巴马州塞尔玛市游行。通过一座大桥时，警察冲进来用警棍殴打他们。刘易斯的头骨被打裂。
刘易斯没有被打死。刘易斯头颅上一直留着这道疤痕，直到他2020年7月17日去世。
勇气？勇气是56年被打裂头骨的、终身为黑人政治权利而战的约翰 · 刘易斯。
勇气也是史黛西 · 艾布拉姆斯。2018年，史黛西竞选佐治亚州长，整个竞选中共和党用尽各种手段压制民主党选民投票，结果史黛西以微弱差距输给共和党。
史黛西没有没有放弃。两年来，史黛西和佐治亚其他志愿者努力打破共和党选举压制，他们挨家挨户帮助选民注册。2020年，红州佐治亚在总统大选中翻蓝，2021年一月，佐治亚在参议员补选中，民主党候选人双双全胜，为参议院贡献了最重要的两个席位。
身份政治
这两天社媒体华文圈，梅根派和王室派吵得激烈，一些王室派的人抱怨，那些力挺梅根骂王室的人是“极左”，“激进左派”，“左青”。
其实，虽然左派通常会比较支持同情梅根，右派会比较支持王室。但特别投入的梅根派，并不是政治光谱更靠左的人。
美国政治中，“左”通常指代表底层利益的政治政策。被污为“极左” （其实是中左）的进步派（progressive），最主要的特征是推进有利大众而不是少数富豪的经济政策。
美国的进步派政治家，伯尼 · 桑德斯，AOC，沃伦，黑人穆斯林女议员奥尔马（Ilhan Omar）, 新入选的密苏里州女性黑人民权活动家柯里·布什（Cori Bush）… 这些人这两天无一评论梅根爆料。
美国左派当然非常注重种族平等正义。但今天对于普通黑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发放纾困金、提高最低工资、缩减儿童贫困、重开学校、警察和司法改革、医保改革，大学学费改革 …… 还有极端重要的：保护选举权。
这才是对抗种族主义、改善黑人和所有劳动阶层境遇的有效途径。
民主党中喜欢用肤色搞身份政治的，恰恰通常是代表大企业、华尔街和巨富阶层的建制派。他们不想进行任何真正的经济改革和缩减贫富分化，所以他们更热衷于作表面文章，例如身份政治。用身份政治吸引黑人等少数民族，如同川普和共和党用白人至上、种族主义吸引白人。
身份政治的特点是身份决定一切。川普吸引穷白人用的就是这一套。民主党建制派也有人用这一武器。例如前些天拜登提名印度裔女性尼拉 · 坦登（Neera Tanden）为美国行政管理和预算局局长。坦登在过去的政治生涯中与很多大财团有千丝万缕的纠缠，她创立的智库 “美国进步中心” （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实际上是民主党金主游说人的牵线机构。在提名认证过程中，伯尼 · 桑德斯一丝不苟地问了坦登很多关于她职业记录的问题。
坦登的任命后来被民主党中间派曼钦（Joe Manchin）搅黄了。曼钦公开宣布不投坦登认证赞成票。因为民主党在参议院只有50人，这事就黄了。
坦登和希拉里关系密切，坦登任命失败后，希拉里的一些粉丝们莫名其妙认定桑德斯把坦登当官的事搅黄了。然后他们说桑德斯对坦登格外挑剔，是因为桑德斯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
身份政治的口号就是“我是深色女我就伟光正”。谁批评她们任何事，一定是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
这次支持不支持梅根有各种原因，但如果对批评梅根的人上来就送一顶性别歧视/种族歧视大帽子，那不是进步派/左派的特征，而是身份政治的手法。
王室去留
争论梅根爆料，自然会引出“英国王室是不是应该继续存在”的问题。
讨论“王室是否应该继续存在”没有问题，但这个问题和“王室成员评论梅根宝宝肤色是否种族主义”不是一回事。
王室里即使有一个种族主义家伙，不等于王室不应继续存在。美国政府有川普这么个种族主义总统，难道美国政府不该继续存在？人们可以摆出各种理由赞成或不赞成王室继续存在，但逻辑不要乱了。
反对王室存在的人有各种理由：王室过时，君主制不民主 —— “21世纪民主政治年代继续做不合时宜的保皇党”；王室浪费纳税人的钱是寄生虫……
笔者对是否延续王室没有强烈的意见 （笔者不在英国，这不关我事），但几个地方想评论一下。
首先，今天希望延续民主国家王室和一两百年前保皇党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些王室没有政治权力。他们更像一所需要花资源维护的历史建筑，有人说拆了，有人说留着。两边都有道理但都难以说服对方。
当初北京本来可以保留老城。但那时急于把北京全部工业化，嫌老城碍事，咣当咣当都拆了。其实工业化和老城本来可以共存不是吗？同理，民主和王室也可以共存。
我们需要反独裁但不一定要反对王室，需要反政教合一但不一定要反教会。王室不是真正的政治权力，王室的意义更在于文化仪式。人类是仪式动物，砸烂一切古老的仪式不但无助于民主进步，反而会不必要地增加社会分裂。
至于王室花纳税人的钱是寄生虫？英国王室不是纳税人供养的。伊丽莎白家产业很大，主要是地产和金融投资收入。每年的资产收益交给英国政府，王室每年要向政府申请预算，英国政府从王室资产收益里面拿出来20%左右作为免税君主预算给王室，其余的归政府。严格来讲，王室是自己养活自己。像个公司。
▼
“梅根与王室”的争论大概还要热几天，直到出现一个新的网络热点。在川普、疫情、大选、国会山暴乱之后，人们为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吵吵闹闹，是美国回归正常的迹象之一。
《梅根》大概是打算做成《戴安娜》续集。主线都是平民变公主，公主又被恶王室虐待。续集与时俱进地演化成了浅棕平民公主与种族主义老白王战斗的故事。
续集能和首集一样获得持续关注吗？大概不能。因为王室的粉丝团在不断缩小和变老，而且老白占多数的粉丝团，大概不会感兴趣梅根超过感兴趣戴安娜。
至于王室的前景，只要女王活着一天，王室大概率不会坍塌。但以后的日子，不好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梅根那么骂王室，她的受关注的程度和热度和收入，其实和王室有着很大正相关。如果哪天王室没了，梅根也会冷清许多。
作者简介
子皮：毕业于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学博士。现居美国。职业金融量化分析。近年开始写字。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综》、《明报》及其它丛书。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著有《川普时代：美国不再伟大》，近日开始在亚马逊上出售。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